勿上升！勿上升！勿上升！

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民自古便秉承着这样的劳作方式。鸡鸣是乡民的起床号角，初升的太阳是一天劳作的序幕。

     真源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昨晚担心吵到亚轩睡觉，所以一晚上都没怎么动，于是起床后的结果就是全身酸痛。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轻巧了，没成想自己一动，亚轩也跟着睁眼了，睡眼朦胧的问:

     “怎么了？”

     “没事，你再睡会。我拜托过梅子，一会她会过来给我娘送饭，到时候你也起来一起吃就成。”真源笑着说到。

    “我帮你做点什么吧。”亚轩也坐了起来。

    “不用，也没什么可做的，你要是无聊可以到山上摘野果子吃，不过别走太远就成。”

    “对了，你要是饿了，家里还有红薯，生火烤着吃、煮着吃都行。农村不比城里，也不富裕，没有那么多吃的，你别介意啊。”

      亚轩点头没再说话，在床上发了一会楞。真源无奈笑了，觉得遇上亚轩之后自己就成了个话痨，像个老妈子，啥都得嘱咐好。但这会忙着赶去生产队集 合，也没多做停留。

     真源走后，亚轩出了院子，欣赏了一会山野春景，这会太阳已经出来了，只是远山处还有薄雾遮挡，也还觉得有些冷。

      亚轩走神的抻了抻懒腰，学着昨晚真源的样子，到井边去打水洗脸，但因为不太熟练，所以打了好多次才打够洗脸水。

      自己洗完脸，想着真源娘应该还没有洗漱，真源一醒来就出去了，应该也没来得及去照看他娘。他们年轻洗凉水没事，可真源娘一把年纪了，应该烧点热水洗才好。

     心里这么想着身体也就开始行动了，亚轩进了厨房，打量着厨房堆满的柴火和已经熄火的炉子。脑子里想着真源昨天生火的样子，没了真源的指引，亚轩只得自己慢慢摸索。

      找到了点火的火星子和稻草，又往炉子放了一些柴火。

     亚轩聪颖又善观察，许多东西即使没学过，但也能做做样子。但尽管将昨天真源的动作步骤学了十成十，理论也终究抵不过实践，真正操作起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才干净了半日的脸这会子也尽是灰土烟尘，又回到了昨日的乞丐模样，但亚轩毫不在意，继续尝试着生火。专注着如何将炉子点燃，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你要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把火生起来？”是个女孩。

坐在矮凳上的亚轩转头去看，猜测着她应该是真源说的过来给他娘送饭的梅子，看她手里还抱着个罐子，应该没错了。

     “你要做什么？”梅子有些戒备的问亚轩，疑心他是要做饭。

     粮食珍贵，他们尚且只能充饥，还够不上敞开肚子吃，平时不必要的饭都不会做，吃饭也只吃七分饱。

      就像他们从不吃早饭，都是饿着肚子去做工，然后等着中午那顿。但真源哥心疼他娘，所以拜托梅子每天煮些清粥给他娘送过去。如今还要给这乞丐也送早饭，梅子就替真源哥不值。

      见亚轩没说话，梅子火大了，本来就不待见亚轩的梅子，再看到他是这副蔫吧的模样更是恼火。

     “你什么都不会做，还死乞白赖的留下来，是想靠真源哥养你吗？我要是你我都没脸呆下去了。”

      其实梅子说的也没错，粮票是用工分换的，工分向来多劳多得，今早听二哥说真源哥跟大队长申请再多做一份工，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昨天他带回来的乞丐。

      正因为真源的踏实善良，梅子才喜欢他的，可他的善良也过了头，随便路上捡个乞丐他都要这么尽心的照顾，最后累的只是自己。

      真源勤快大家也有目共睹，仗着有膀子力气，真源哥退伍回来的这两年他和他娘也还算过得体面，也不缺吃穿。

      虽说还没有能力娶媳妇，但照现在真源哥努力的程度来看，再过个两三年娶妻修新房都不是问题。但没想到半路还多出来个乞丐，就这么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

      梅子本来就喜欢真源，再加上他们两家是世交，梅子觉得他俩的婚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了，剩下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因此事事都已真源的角度考虑。

     真源每月按时给他家粮票，麻烦梅子给他娘去送饭，自己平时出工挣工分时也是梅子和她嫂子一并送的饭。

      他自己吃都还要请别人帮忙，如今再多张嘴，那真源岂不是要累死。心疼真源的梅子就更瞧不上亚轩了。再看他脏兮兮的就蹲在炉子旁，脸上头上都是灰尘烟灰就更加厌恶了。

      但亚轩看着梅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好像也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我想给大娘烧点热水洗脸。”

     “让开！”

      梅子一把拉开了亚轩，将怀里的罐子放在一旁，麻利的将亚轩塞满在炉子里的干柴火全都拿了出来，然后有规律的在炉内把干柴摆放好，让火种能有个中心点，也能往四周蔓延，接着就点燃干草然后小心的放进去，不一会火势就大了起来，往外冒的烟也不像亚轩生火时冒的白色浓烟，而是轻烟。

      趁着这个空隙，梅子再到院子里打了一桶水，倒进锅里，不大会水也就热了，整套动作流畅利落，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

     期间梅子不再跟亚轩搭话，只当他不存在；亚轩也只是呆站在一旁看梅子生火、烧水。梅子舀了水去给真源娘洗脸，紧接着就是守着她吃早饭。

      亚轩坐在东屋的石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头顶的窗户里传来的是梅子和真源娘的对话：

     “梅子多亏了你，大娘才能活得体面些。也是真源没福分，娶不了你这么好的姑娘，还连累你每天过来照顾我。”真源娘有些抱歉的说着。

     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于是拉着梅子又说起了家常。

       真源娘是个要强的人，当初眼睛看不见了，就想着上吊自杀算了，不要拖累了真源。后来要不是真源跪着央求她，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今靠着真源一人，她也算过得体面，虽不富裕，但也吃穿不愁，家里没个媳妇女儿的，真源也会考虑周全的让梅子每天过来陪陪她，真源不方便做的，也会请梅子或者她嫂子过来帮忙，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梅子过来，毕竟梅子满心满意的想要嫁给真源。

     “哪的话，大娘我是自愿的，真源哥人那么好，想伺候你的人多了去了，是我的福分好才是。”梅子讨好的说着。

      亚轩不声不响的听着她们的对话，看着慢慢有了温度的院子，薄雾也消散没了踪迹，对面漫山的翠绿，偶尔的红粉点缀也显得俏皮。抬头直视太阳的眼睛，却不得不妥协的眯了起来，还用手遮挡了大半。

     “你说的实话？不要哄大娘开心。”真源娘拉着梅子的手问。

     “当然是实话了。”梅子有些害羞了。

     “那你愿不愿意嫁给真源？”真源娘想在死之前看到儿子能够成家，有个人照顾，所以心急了。

     “哎呀，大娘。”

     梅子羞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但真源娘一再问，最后梅子只得说听爹娘的。

     梅子这就是变相的同意了，如果梅子爹娘不同意的话，也不会答应梅子天天往真源家跑，虽然真源老说攒够钱再娶媳妇，但在这农村里谁又比谁富裕多少呢，更何况梅子爹娘也看得上真源，但碍于是女方也不好直接提，所以一直等着真源先说。

     谈笑过后，梅子退了出来。虽然恼亚轩，但真源的话梅子还是要听的，等大娘吃好，梅子将装清粥的罐子拿了出来想给亚轩，可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怕耽误真源干活，所以梅子也没及时的跟真源说，反正也正和她的意，省得那乞丐拖累了真源。

     再帮真源娘洗了脏衣服后，梅子说了一声也就回家去了。因为差不多也到要给真源他们送午饭的时间了，该回去做饭了。

     另一边的真源一早上都在担心亚轩，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梅子看到他是什么反应？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梅子过来送饭，真源才有机会问，但没问两句梅子就借口去忙其他的了。

     不好一直追着问的真源连带着下午干活也心绪不宁的，梅子的反应不是他预想中的样子，但因为又接了新的工作，真源连中午回去一趟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只得按下内心的焦躁。

     黄昏之后回到家的真源，先去自己屋里看了一眼，接着又跑去厨房看，还是没有亚轩的人影。

      听到动静的真源娘叫了真源，问他在干嘛，真源赶忙问知不知道亚轩去哪了。

     “娘，你见到亚轩了吗？”

     “亚轩？昨天来的那个孩子吗？我以为他已经走了，今天都没听到动静。怎么了？”

     “没事。”真源有些失落，本来还以为家里多个人能热闹些，没想到亚轩一声不吭就走了。

     “娘，你等着，我去给你做饭。”亚轩走了，可生活还得过，打起精神的真源回到了厨房。

     索然无味的陪自家老娘吃完饭的真源安排好娘亲睡下后照常到自留地里忙活。

     月光一如既往的亮，但热闹之后又开始冷清的夜耕难免会觉得惆怅。稍微感慨了一下的真源就开始专心的夜耕。昨晚翻新了地，今晚就该播种了，这也是不小的工程量，快些的话还能睡个好觉。

     山下偶尔传来的狗吠和山林密集而造成的呼啸而来的骇人风声，都显得形单影只的真源更加的落寞。

      突然一束光朝着真源的方向打来，真源停下动作慢慢等光源走进。

      是梅子打着手电筒来找他，还牵着他二哥大柱养的狗来的，应该也是为了壮胆，毕竟夜路难走，又是来住在半山腰的真源家。

      “梅子，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真源哥，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那么着急要这会跑来找我？”

      “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乞丐，我今天可能说话重了，但是我也是为了你好，我着急才说的。”梅子解释到。

     “你跟他说什么了？”真源困惑她怎么就为他好了。

     “我也没说什么，我就是说你挣工分不容易，还要白养个他，他怎么会好意思的，他……”梅子越说越气愤。

      “够了，不用再说了。”真源打断了她。

      “真源哥……”梅子被真源的大声吓到了。

      真源顿了顿才又开口，语气沉重的跟梅子解释:

     “梅子，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为我好，我也一直很感谢你替我照顾我娘，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越矩了。”

      “真源哥，对不起。我不是想管你的。”梅子第一次见严肃的真源，有些害怕了。

      “是我要他留下来的，我也没觉得他是个累赘。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真源继续严肃的看着梅子。

      “对不起……”梅子已经开始有了哭腔。

      “你走吧！山路不好走，你当心点，我就不送你了。”真源决绝。

      “好。”不敢再反驳的梅子温顺的答应下。

       “对了，以后你也不用来了，我娘我自己照顾好了。”

      “真源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这样。”梅子才真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央求着真源。

      “走吧。”真源不再看她，而是继续挥动锄头。

      见真源铁了心，梅子也不好在哀求什么，只好哭着跑了回去。

       其实真源虽然生气梅子多管闲事，但也没有严重到要这种态度赶梅子走。

      不过真源也并非是因为亚轩的事情才这么对梅子的，说到底，亚轩与他不过萍水相逢的交情，即使自己再怜爱亚轩也没有到为了他去破坏两家人的关系的程度。

      真源这么做不过是想断了梅子的念头，自己对她无意，但又盛了她那么大的人情，如果再那么继续下去，只会耽误了人家姑娘，亚轩的出现恰好是个导火索罢了，也省得他费心力去想解决办法了。

       如今他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了，自己完全能够应付周转开来，也可以抽出时间自己照顾自己老娘了，少挣点也没事，够吃就成。反正这辈子也打定主意不会娶妻生子，能够给老娘养老送终就行。

      如是想的真源更加卖力的挥动锄头，想尽快做完早些休息。

      这两天的热闹权当是平淡生活的插曲，忙活了一天的真源终于睡下了。

      清晨，真源打着哈欠出了屋子，脚下却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了。

       定睛一看，真源门口坐着一个人，是亚轩，看着去而复返的人真源到底还是开心的。

       “亚轩？”真源赶忙蹲下去摇还在睡梦中的亚轩。

      “你醒啦？”亚轩揉着眼睛，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开始对着真源傻笑，然后献宝似的把衣服里兜着的果子展开来给真源看。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睡，你就在这里睡了一夜吗？”真源有些生气，人也不能傻到一定程度吧，真是读书读傻了。

      “我怕吵到你睡觉，我没事，不冷。”

      真源看着他怀里那一兜果子，其实好些都不能吃，但不忍心打击亚轩。

      “你先进来吧。”真源去扶亚轩。

      “好。”亚轩伸手去拉真源手臂。

       但因为就这么盘着腿坐了一夜，腿都麻了，起身时重心不稳，倒在了真源怀里。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到了真源那边。

       突然放大的脸，让真源有些猝不及防。倒是亚轩，像是讨糖吃的小孩一样，光顾着傻乐了。

       一进屋就先把衣服包着的果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拉着真源就要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

     “你跟我过去就知道了。”亚轩拉着真源一路小跑到了厨房。

     “昨天我见这里有笼子我就把它们放在里面了。”边走边激动的说。

     “本来我就抓了一只的，但是我怕它一只孤单，我就一直在原地等着，想再抓一只，所以就等到晚上了。”亚轩开始解释。

      推开门，真源就看到之前跟二叔学手艺时编的笼子里装了两只灰兔。

      “你抓的？”真源有些不相信，他一直以为亚轩就是个学生少爷，做不了什么事的，没想到不光会还做得很好。

     不过看他又脏兮兮那样，估计也废了不少力气。

      “对啊！”亚轩等着被夸。

      “亚轩，你其实不用做的，我没觉得你累赘。”真源想到了昨晚梅子的话。

       “我是为了心安。以后我帮你照顾你娘吧，你给我一个安身之所，我们互不亏欠。”亚轩纯良无害的笑着，手去逗着兔子，嘴里说出了异常理性的话。

       亚轩看着柔弱，可性子却果敢独立。不想依附，也不想亏欠，所以找到了两个人都能妥协的办法。

       “好！”真源答应了。

        “嗯。”

       真源给亚轩做了饭才走，也没有过多的问什么，都是男人，也不会说些什么矫情不矫情的话，心照不宣就好。